时间：2017年7月1日

地点：郑州

人物：杨晓婷

设计 lulu｜图文 cino、雯雯、艺艺、Ali

在中国自由搏击/MMA领域做职业经纪人的，本就为数不多，她应该是这中间学历最高的女生，难得的是口碑又极佳。

“我是处女座，有点矫情、很麻烦，有很多人不喜欢我（笑）。”作为任何一个温柔漂亮的女孩子，在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可能都不会喜欢这种“有点暴力”流血流汗的运动。

而她入行不过两年，手中便掌握了500个前苏联15国运动员的资源，从哈萨克斯坦到乌兹别克斯坦，那些各大赛事对阵表名单的背后，或许都有她的身影。

做经纪人前先做“人”

“刚开始我就真的只属于跟班，给运动员做一些翻译，觉得挺有意思的，因为可以跟着比赛到处跑嘛。”

在乌克兰生活7年的经历，让她拥有得天独厚的语言和文化优势，也让她更能体恤在异国他乡需要帮助指引的心境。

而她也经常会在比赛现场碰到一些因语言问题与经纪人、赛事方沟通不畅，导致在降重、食宿、出场费结算等各方面出现种种问题的运动员，这时他们就会来找她，她把这些运动员称作“孤儿”。

“可能因为我捡的孤儿越来越多，特别是东欧国家的运动员，后来就想，干脆我来干吧，对他们的照顾可能会更好一点。”这就是她真正进入这一行的原因，那是2015年年底。

搏击周评：一个优秀的经纪人，应该具备哪些职业素养？

杨晓婷：诚信，做任何行业，口碑是最重要的。我要让运动员相信我，要让赛事方相信我。

对于运动员来说，他们在国外打比赛，最大的问题是语言和餐饮，可能还有时差，主要是生活方面的一些东西，不过现在好多都适应了。

对于赛事来说，我不喜欢替换运动员，讲好是他，要是临时替换我就觉得这样做不对，如果我经常换运动员，我给的运动员质量不高，这样的话赛事就不会再用你的人了。

做好经纪人，第一重要肯定还是做人，其他任何东西都没有用。

搏击周评：运动员和经纪人之间的理想关系是怎样的？

外方运动员选择你来为他安排比赛，钱是一方面，因为常有外方运动员打完比赛拿不到钱，这个在中国是个问题，但还有钱啊、诚信啊之外的因素，比如赛事质量，比如感情，这些也很重要。

搏击周评：感情和钱，你会把哪个放在第一位？

杨晓婷：肯定是感情。哪怕是今天我一分钱没赚，那我的运动员今天表现的好，我一定会对他们有嘉奖。我的运动员就像我的孩子一样，他们每次见到我都会给我大大的熊抱（笑），我也是啊~~~就跑过去拥抱他们，是好久没见很亲切的感觉。我会哭，会生气，会发脾气，会罚他们，但我也会爱他们。

运动员第一次来的时候，我都会亲自去车站接他们，第二天一起去赛事现场，可能有的经纪人不会这么做。我希望我的孩子们到站的第一时间能看见我，啊，是我亲爱的杨姐，是这样的感觉。

但我也不会惯他们，我们的交易是等价的，你来打比赛我给你钱，你很辛苦我明白，但是你不要跟我提无理的要求，不然你可以走，我跟我的运动员也吵翻过。

他们说你看晓婷文文弱弱的，那帮大个子猛男都听她的话，是这样的情况。

搏击周评：怎么评价你和你的团队？

杨晓婷：我进这一行刚两年，2015年7月打的武林风是我们的第一场比赛，而我从去年6月开始才敢真正看我的运动员的比赛，之前都不敢看，因为太紧张了，只是坐在后台等消息，现在有时我看不下去了，就出去转一圈。

我只能说我的运动员是最高级的，而我是最低级的。首先我进入这行比较晚，在很多人面前可能都是徒子徒孙，技术环节还在慢慢学习，但我觉得有利有弊吧。

运动员给我的那些难题

和国内的运动员不同，“我的运动员平时都是有工作的”，有咖啡店的营业员，有卖电脑的，甚至还有在安保局工作的，“他去年在信赢天下拿了金腰带，回国后还得到了总统的亲自接见。”

问及兼职打比赛的原因，“只靠出场费他们是养活不了家里的，中国的运动员要比国外的运动员出场费高很多，他们平均只有1500至2000美金，在中方这个价钱是没有人打的，除非刚出道。”

本身有工作傍身，还有国别、越洋、时差的阻碍，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临时更换选手是我最头疼的事。”

搏击周评：经纪人最常遇到哪些问题？

杨晓婷：第一是降重降不了，每个赛事都会有自己的规则，比如超重多少罚多少钱，或者是扣分，如果超过2kg、3kg，那就完全不能打了。

第二是受伤/突发情况，有一次很离谱，赛事方给我打电话，说你的运动员没有上飞机，我说，啊？不可能！就赶紧打电话问，结果联系不上，后来是路人看到他掉下来的电话，本想通知他的家人，看到我一直在发语音，就给我发过来一张照片，是他在赶飞机的路上，出车祸，车翻了。到晚上的时候，才联系上他们，运动员整条腿骨折了，同车的教练还在昏迷。

第三是签证问题，今年签证政策比较紧，好多国家不办个人签证，只会给你团签，一个团最少三个人。前一阵子我按照往常的时间预留来办签证，结果碰巧那一段是一带一路，我去拿签证的时候就告诉我，不行，今天给不了，但我定的是当晚的飞机，等于三个运动员都来不了，我哭着给赛事总监打电话，刚好我的运动员有两个是同级别的，就把他俩去掉，让剩下两个人打，还有一个就要再找替补了。

搏击周评：有没有比赛临场出状况的，印象最深的是哪一次？

杨晓婷：有很多。比如运动员会带着自己的助手过来，都已经称完重没问题了，第二天就比赛，结果当晚因为降重心跳加速，120拉走了，就不能参加比赛。怎么办？好恐怖。你称重已经过关了，结果拉到医院，又是高烧，又是腹泻，完全不能打比赛。

这种情况，如果赛事方理解你，可能会取消比赛，因为运动员也是人嘛。但碰到不太近人情的赛事方，就会说不管怎么样，这是你的问题，你的运动员既然同意减重到这个级别，说明他以前都有减过，这种情况赛事方不承担责任。这时候我们可能要赔偿对手的出场费、路费，以及所有的食宿。

搏击周评：如果在赛前觉得配对不合理，会干预吗？

杨晓婷：现在一般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他给我运动员，对手是谁，我会找视频资料，给我的运动员看，他如果换更厉害的运动员，我们会和赛事沟通。

有一场比赛，是伊朗国家队的队长，很厉害，我这个白俄罗斯运动员也很厉害，但我和运动员心里都很清楚，我们是打不过这个运动员的，因为他真的很强。但是战斗民族嘛，不会去逃避这个东西，会尽力完成、展现自己，他整场打下来右肋至腰全破了，但是没有往后退一步，很顽强。

搏击周评：选手配对的目标是什么？

杨晓婷：目标就是两个人的风格非常相像。不管是赛事还是经纪人，我们的目的不是一定非要谁去赢，而是一定要保证比赛的精彩程度。

假如一个非常厉害，一个非常弱，他们一定是打不了的，就很不好看。一定是在水平相当的情况下，两边都很激烈的用力拼搏，这种比赛才是最好看的。

运动员和运动员是不一样的，有的拳好，有的腿好，有的距离感好，有的连击比较多，我们会根据各个对手不同的特点配对。

特别是MMA，有的运动员地面好一点，有的站立好一点，赛事方有时会提醒我们，这个运动员站立比地面好，那我们也要配一个站立比地面好的，反过来的话会很快结束比赛。

赛事拖欠出场费是常事

对于外方运动员来说，常常是头一天打完比赛，第二天坐飞机就回自己的国家去了，那么出场费能不能及时结清就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我们有的运动员需要美金，之前我们会提前换好，比赛结束就付给运动员，但有时连着几场比赛来不及换，就会通过银行转账，通常这种都是比较熟悉或我们签下来的运动员，因为他信任我们。”

她的习惯是及时给运动员结清费用，哪怕是自己先垫付，“赛事基本上是五个工作日，或者七个工作日之内转给我们”，但也会有例外。

搏击周评：《真武魂》现场讨薪是怎么回事，名单上还出现了你的名字？

杨晓婷：我没在现场，当时是有经纪人去对峙，因为赛事方拖欠所有经纪人的薪资，其中有我的，只不过我们的问题比较融洽的解决了。其实我们很早之前就把费用给运动员了，这个已经和运动员没关系了。

运动员上台比赛都不容易，所以我们前期会先行垫付，他们不能解决这个问题，这个只能我们中国人自己去解决。

人家好的时候也帮助过我们，给我们很多运动员名额，不能人家落魄的时候我们就给人家丢石头，我们应该理解一下，因为运动员需要更大、更多的平台展示自己，赛事好，我们才好。

搏击周评：国内赛事和运动员之间欠薪的事情常见吗？

杨晓婷：很多，只是《真武魂》用的经纪人就是国内经常跑比赛的经纪人，而有很多比赛他会用一些留学生。

其实拖欠运动员的薪资，有的是经纪人在拖欠，有的是赛事方在拖欠。还有赛前说好价格，结账时又无故扣运动员钱的情况，运动员就会有上当受骗的感觉。在这方面，我不会出现这些情况，所以就会围住一些运动员。

搏击周评：经纪人的抽成比例大概是多少？

杨晓婷：正常情况下，经纪人的费用是运动员出场费的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二十五，其他的都是运动员的。

搏击周评：对赛事方来说，你是哪种类型的经纪人？

杨晓婷：我算是比较听话的经纪人吧，我知道他们很不容易，做一场比赛消耗很大，有时候他们会希望可以有调节的地方，比方说不要带教练了我们要省机票啊。

我们首先还是先考虑运动员，如果是打四人赛八人赛，一天晚上有两场的，不可能不带教练，因为运动员很辛苦。但如果对手不是很强，那我就要求运动员不要带教练、助手，你一个人过来，我这边有团队来照顾你。我们会尽量为双方考虑，做一个平衡。

搏击周评：你和运动员是独家签约吗？

杨晓婷：我们很希望能独家签一些运动员进来，但是对于运动员，他要有一个保证，假如只能通过某个经纪人打比赛，那必须保证他一年能打多少场比赛。

但是今年相对去年来说，比赛少了一些，我就不能做这样的承诺。比如有时候体重级别不一样，各个赛事要求不一样，有的赛事只要在国内的外国选手就好了，有的赛事想要比较好的国外选手，价钱也不一样。

有的打得好的，很有特色的运动员，我会签到自己的名下，那么这些运动员只能通过我进入中国打比赛，有一部分很常态的运动员，我就不会签他们。

我眼中的赛场与运动员

她在深圳已经有了自己的俱乐部，叫盛力人和，“今年3月份才开张，中方外方都做，站立、MMA都有，现在和运动员签约都以俱乐部的名义。”

从起先觉得“搏击好血腥，那是男孩子的运动”，到真正进入这一行，“慢慢感受到它的魅力”，她喜欢上这项运动，“提到我的孩子们，我的娃儿，真的很有感情。”

“我的性格可能比较直接，说话不过脑，有时会得罪人，给自己树敌，但同时我又比较容易心软，可能对运动员和赛事方来说，我是更有人情味儿的一个人。”

搏击周评：从女性的角度看运动员比赛，是不是会有更多情绪上的波动？

杨晓婷：昨天比赛，我攥着拳头都不敢看，因为自己的运动员在上面打，有的打完之后我就跟着他们哭。

我记得特别清楚，有一次也是《武林笼中对》，我的一个俄罗斯女孩儿跟孟博打56公斤MMA，那个女孩儿很漂亮，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她出场特别有特点，是跳着舞出去的，非常漂亮。

当时三个回合她都被压着打，对手重击她的脸，我们就跟她讲，投降吧，不能这样打了，她是很漂亮的女孩子啊，而且她的老公就是她的教练。但女孩子十分坚强，说不！

她全程被暴揍十几分钟，我和她老公在场边一直哭，我们说前两个回合已经输了，就算第三个回合打下来也是输的。但她一定要坚持，她冲着老公喊：我从来没有做过逃避的拳手。

她下来之后两边鼻骨骨折，脸打的根本认不出来了，眼肿了，全脸都是紫的，浑身被抓的没法看。事后我带她去医院做CT，医生说怎么会这样，她还给我开玩笑，“这次回去我儿子可能就不认识我了”，但整个比赛过程看下来，是非常非常感动的。

搏击周评：运动员私底下也都像外表那么坚强吗？

杨晓婷：并不全是。以前我们对运动员没有这么多关注，只是觉得技术重要，其实运动员的心理素质也很重要，这是我入行以后一点点看到的。

有一个运动员他的技术真的很好，但他的心理状态不好，当他打完一场比赛，如果他输了，会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直接被120拉走，因为他心理转变不过来，反映在身体上。

我就安慰他，没关系，你只要把自己完美展现就可以了，但他就会担心自己输了，赛事以后会不会不再找他打比赛了，就反复想怎么会输了......压力特别大，浑身颤抖，不能呼吸，心跳加快，他太注重比赛结果了。

搏击周评：运动员身上最感染你的是什么？

杨晓婷：我觉得首先是他们真的很辛苦，特别是外籍运动员，我们中方运动员可能不太能感觉到，因为国内坐个飞机半天不到就过来了。

但是外籍运动员要坐20几个小时甚至30几个小时的飞机，中间要转机，再到比赛的城市，到了以后立刻去减重，去桑拿，去干蒸，减完重稍微恢复一下就打比赛了，打完比赛，立刻坐飞机回去，整个都是很辛苦的状态。

大多数运动员都很顽强，能看到他们在比赛之前是非常紧张的，但他们在赛场上是完全陶醉的，很享受的状态。他们在赛场上就只是一个运动员，并不会关注灯光好不好看，观众有没有关注我，他真的是想把平时练的东西百分百的发挥出来。

换个视角看中国搏击比赛

随着中国搏击市场的发展，一些体系已渐趋成熟，即使是外方运动员，档次薪酬也已经很透明了，“明星运动员、A级B级运动员，他们应该是怎样的一个价钱，赛事方其实是很清楚的。”

就像我们的明星选手走出去未见得会被国际认可一样，我们以为的外籍明星选手，也不一定就是最优秀的，“我之前带的一个运动员打95公斤级基本是无敌的，他是克里琴科的师弟，一直陪着克里琴科打拳，但我拿到他的价钱真的不高，与他应有的身价不配，但在国内大家不知道他啊，这就是现实。”

搏击周评：在中国的外籍明星选手，在自己的国家是怎样的？

杨晓婷：我们所知道的国内一线的明星，在国外不一定有人知道，你在中国能要到这个价钱，在国外是要不到的，中国永远有这种局限性。

但同样的道理，穆斯里穆在中国能要到这个价钱，因为中国人认可你，但穆斯里穆在俄罗斯根本就不是那个价钱，没有那么好，比他好的人多了去了，但是那些人在中国要不到这个价钱，因为中国人不知道你啊。

其实有几个外国运动员是能被大众所了解的，跳出这个圈子，很少。即使是美丽死神，他确实是乌克兰一流的选手，但你去街上随便拉十个人，可能了解这行的有五个人，知道美丽死神的可能连一个人都没有。

搏击周评：有想过培养自己的明星选手吗？

杨晓婷：会往这个方向走，假如说我的运动员，是比较年轻的、很有天分的孩子，我会去推他们，会朝这个方向去培养。

不过不管经纪公司说的再好，肯定还是要运动员打比赛来看，特别是大级别，在中国很难配到对手的，相对来说中国的大级别比较弱，所以是小级别的话，如果我喜欢这个运动员，他有天分，赛事想签他，就没有问题，当然我会以武林风、峨眉传奇这样的赛事为主，不过昆仑决我们是进不去的。

我听说昆仑决的TONY在上厕所的时候都会拿着iPad去看运动员的资料，他真人我没有见过，就没办法对他有任何评价了，不过他在专业方面肯定比我专业太多，他肯定有自己的经营模式，可能跟其他赛事的经营模式不太一样。

搏击周评：培养外国明星选手要更难吧？

杨晓婷：是，中国人还是喜欢自己的功夫明星，他很难去接受我在中国的国土上打造一个外国明星，然后打我们中国人。

为什么每个月都有中日对抗赛，民族精神还是在那里，没有办法去改变，可能你会说，哎呀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但是你真正想想看，假如你培养出一个外国明星，把你本土的最厉害的中国明星打的落花流水，是任何一个中国人很难接受的事情，还需要时间。

为什么奥运会大家都在争金牌，你就算是美国，找一个中国人把美国人打得落花流水，他自己也不会愿意啊。

搏击周评：你经历过的国外的经纪人和经纪公司，是怎样的？

杨晓婷：在国外可能比国内好做一点，他们不会说我们国家的运动员一定要怎样怎样，包容心会更大一些。在这种情况下，他会根据运动员不同的特点，来针对运动员做一些东西。

比如有的运动员就喜欢打，那么他就可能专注在运动员的技术上做一些培养，有些运动员的性格比较不一样，很调皮很张扬，他就会把演员往这方面去拉，其实我现在也在做这个东西，根据运动员的特点，侧重点就不一样，类似实力派、偶像派的区别。

搏击周评：外国选手怎们看待中国现在的搏击市场和环境？

杨晓婷：首先，我只能说是在物质层面，就是所谓的硬件设施是很棒的，因为我们要达到录制的效果跟录制的条件，必须要有一些灯光舞美的这些质量的要求。但是在软件方面，比如比赛的质量，运动员的质量，我不认为中国比国外做的好。

可能我们做的高大上，很炫美，用这个东西去吸引眼球，但我觉得应该更注意内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