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雪芬与儿子合影 吾辈越剧人也需要“新的觉醒”

□茅威涛

今天是3月26日，是袁雪芬老师的百年诞辰。

今年，对所有越剧人来说也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年份。

袁雪芬

80年前，以袁雪芬老师为首的越剧前辈们在新文化思潮的影响下，拉开了“新越剧改革”的帷幕。

75年前，在上海黄金大戏院，为了筹款创办越剧学校和建造越剧实验剧场，“越剧十姐妹”举行了剧目《山河恋》的联合义演。

著名戏剧家田汉先生曾撰文指出：此剧演出的意义在于越剧演员“有了新的觉醒”，懂得了“必须求取团结，团结才是力量”。

“团结”——年轻时，认识这个词语，但不明白其中真正的分量与含义。在人类流传的诸多寓言故事中，亦有着无数强调团结之价值的精彩华章。

但可惜，人类天性喜好争夺、攀比较量。真正让一个团体、一个剧种走向覆灭的从来不是时代环境与生存现状，只是无休无止的内部纷争与消磨损耗。若每双眼中都只有私欲和名利，该由谁来看见未来呢？

越剧十姐妹

98年，我创排了越剧《孔乙己》，这部诞生在二十世纪末的新作，是越剧继袁雪芬老师创排《祥林嫂》之后，又一次改编鲁迅的作品。媒体与学界曾评价：从《祥林嫂》到《孔乙己》是越剧改革半个世纪后又一次全新的突破。

后来，我所尊敬的前辈，同时也是袁雪芬老师的挚友，著名戏剧理论家刘厚生老师曾在一篇论述“小百花”发展的文章中写道：“茅威涛在技艺上师承尹桂芳，但思想上师承袁雪芬。”我以为这句话是比我一生努力，获得无数奖项殊荣更为重要的褒奖。也正因此，虽然我清楚自己不如我的师辈们优秀能干，但是因热爱，还是希望自己能在今天传承她们的事业，为这份事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1984年4月在上海人民大舞台演出《汉宫怨》后与袁雪芬合影。之后，剧团前往长春电影制片长拍摄《五女拜寿》。

年前，我与团队的小伙伴们共同策划了一场名为《致越剧》的纪念演出。为了与上海、嵊州的庆典活动错开档期，首演原定在3月23日，但因为疫情无奈延至五一假期（也或许还会有改动时间）。

这场演出既作为3.27百越文创第二届越剧优秀剧目邀请展的开幕式，也作为所有越剧人对今年这一特殊年份的致敬。这“致”是致越剧，也是致袁雪芬老师，以及致那些曾经与袁雪芬老师共同奋斗的“战友”们。

印象里的袁雪芬老师身形并不高大，但她双肩扛起的责任，眼里深藏的风霜，却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在创排越剧《祥林嫂》期间，她曾收到过子弹。嵊州市越剧博物馆里，至今也还珍藏着那件被泼粪后留有污渍的白旗袍。再多的威胁与苦难也没能打败她。袁雪芬老师的勇气与智慧，至今仍像北极星一样高缀在越剧界的夜空中。

今天，我们虽然已经告别了那个黑暗的年代，可剧种又迎来了新的挑战。今天的“难”，对于我辈来说也并不轻松。

我辈越剧人，曾都是老师们捧在手心里呵护长大的孩子。是老师们手把手传艺，一句句交心的徒儿。

我们大多早早成名，在青年的时候，忙着沉醉于鲜花、掌声、奖项、荣誉……老师们那个时候都会陪伴着我们，有时我们甚至还会与她们闹些小脾气。

茅威涛与袁雪芬在上海大舞台亲切交谈

开始的时候，我们无一例外都是老师们的“影子”。我们想要摆脱，想拥有自己的影子。于是摸索、叛逆、挣扎、成长……直至后来终于独自站上了舞台中央，但却未曾想过老师们有天会离开我们。

正因为没有想过这件事，有时也会忘了，其实我们无论身处哪里，哪怕是在今天，当我们站在台上、行走在光圈里，我们身后依然会有她们的身影、她们的注视。

我们是她们永远的孩子。

她们离开了这个世界，却把灵魂留给了我们。

与老艺术家（尹桂芳）（演出后）（《五女》，上海，1984年）

或多或少，我们也经历了“被泼粪”，但不似当初袁雪芬老师那样，留下了物质的、可以看到的实物。而是一些留在精神上的、心坎里的污垢。

于是，有人坚守，有人离开，有人忍辱负重，有人沉默不语，有人看似胜利，有人跌落深渊……

茅威涛与袁雪芬

茅威涛、郭小男夫妇与袁雪芬

我常说，祖师爷赏饭，让我依然还能留在舞台上。故而在我心中，唯求姐妹们都能“返场”。

因为我开始明白——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老师灵魂的碎片，但那都是不完整的。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自己完整传承了老师们的技艺，且谁都没有资格，让老师们留下的任何一块灵魂的碎片离开今天这个她们以生命争取而来的舞台。我们必须像75年前一样再次“团结”，拥有“新的觉醒”。

如《袁雪芬自述》中的一段话：“我的一生，是不断求索人生、艺术真谛的一生；生命不止，求索不止。社会在发展，艺术在发展，人的认识也在不断深化。我将继续求索下去。”吾辈也应团结一致、忍辱负重、上下求索、不负前辈留下的精神和物质财富，承上启下，让越剧在今天这个时代依然充满生命力，依然去创造奇迹。

不然，再相见时，我们如何笑着回到她们身边呢？

谨以此文纪念袁雪芬老师诞辰100周年暨新越剧改革80周年

茅威涛

2022/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