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16日，一位老人在上海赐福园落葬。

著名主持人曹可凡悼念致词，“永远的阿Q，怀念先生”。

著名的戏剧表演艺术家潘长江悼念致辞，“永远的阿Q！一路走好！”

前国务院总理朱镕基送上花圈，并且悼念致词，“沉痛悼念严顺开同志！”

严顺开

这位老人，是我国著名的表演艺术家，因为出演1981年的《阿Q正传》而成为经典，让老辈们难以忘怀。

这位老人，一举开创了春晚的“小品”这个表演形式。在我国的春晚上，凭借《阿Q的独白》等节目而给全国观众带来了许多欢笑。

这位老人，在上个世纪90年代因出演《难兄难弟》、《张三其人》等脍炙人口的作品而为全国观众所熟悉。

这位被称为“东方卓别林”的表演艺术家，就是严顺开。

一、他人不屑，独他坚持

高中毕业之后，严顺开选择了报考戏剧学院。

他最先报考的是离家较近的上海戏剧学院。但由于严顺开长相平凡，五官不突出，他在最后一轮考试的时候被刷了下来。

后来，他再一次参加了青海省话剧团的招生，报名无果，他依然没有获得录取通知书。

遇上北京中央戏剧学院来上海招生，严顺开也报了名。经历了前两次被淘汰之后，这一次严顺开没有抱很大的希望。

当时报考北京中央戏剧学院的就有四五千人了，结果只招收几个人。

严顺开觉得自己一无长相，二无拿手节目，因此没有抱有很大的希望。

因此，他是以碰碰运气、经受一次锻炼的心态奔赴考场的。

在考场上，严顺凭借一首《真是乐死人》的歌曲，获得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主任白英老师的认可。白英老师认为，他身上有着戏剧演员的细胞。于是严顺开成功于1959年考入了中央戏剧学院的表演系。

由于外形条件的限制，严顺开毕业后多扮演喜剧角色。

当时，喜剧的戏路要比其他戏路要窄很多，其他很多演员都不屑干这个，但是唯独严顺开喜欢并坚持着。

每一个角色，他都喜欢琢磨、喜欢钻研。

1984年的《阿混新传》，严顺开饰演杜小西（即“阿混”），一个大干四化背景下混日子的工人。这部片子以滑稽戏的形式在剧场演出时，阿混独自一人，冲着家里的鸟笼子有几句唱词：

“小鸟啊，你勿要叫，我的心思有谁知道，人人讨厌我，处处惹人笑，想想真苦恼，想想真苦恼。”

唱词时，严顺开脸上的五官歪拧着，显出因被人嫌弃而来的苦恼、委屈，此乃严顺开得“相由心生”。

严顺开饰演的虽然都是“市井小人物”，表面看上去大而无当。

但实际上，他演的是小人物中的特殊一类：这些人追求安稳日子却缺乏个人抱负，想占人点便宜却又无法泯灭廉耻之心。结果，在不被他人嘲笑的情况下与人相安无事，渐渐成了他们最高的追求。

李青，当时是上海顶尖的滑稽演员之一，在这部片子中饰演阿混的父亲（实际上李青只比严顺开年长5岁）——工厂的一厂之长。

李青

在剧中，有一幕场景：

作为厂长的李青要揍不上进的严顺开，严顺开则躺在地上说：

“爸，你不能打我，你打我的话性质就变了，在家里是老子打儿子，在厂里就是厂长打工人了！”

此言一出，当即激起了现场爆发式的笑声，笑浪一层高过一层。

滑稽戏演员的戏路，不但狭窄，而且要求非常高。因为要逗乐观众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在上海，要当一个滑稽戏演员，成为独角戏演员，进而贵为“名家”，必须具备深厚的基本功：

会讲华南十三种方言，会上海方言说唱。

当时，有的演员长于前者而短于后者，有的演员长于后者而短于前者。而严顺开，他两者全都不会。严顺开甚至连绕口令也不像其他演员那样顺溜。

好在，严顺开是科班出身，他普通话说得非常标准，同时，他擅长演戏，擅长琢磨人物性格。

他喜欢深钻人物，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他都能展现得恰如其分。正因如此，严顺开走上了春晚。

1983年，严顺开带着《阿Q的独白》首次登上春晚的舞台，也开创了春晚“小品”这个类型的节目。

当年，中央电视台给了严顺开充分的信任，让他完全自主发挥，于是促成了这一经典作品。

此后，严顺开连续上了七届春晚，小品是他的“栖身之所”。

1990年，严顺开与黄宏合作的《难兄难弟》大火。

1993年，《张三其人》又上了一个层次。

此外，还有《爱父如爱子》、《讲故事》等小品。

严顺开的小品语言新、笑料新、人物新，他的小品总在表演底层的小人物，或者就是他自己的本色演出，他对小人物充满了同情和爱，每个角色都引人深思。

二、不是阿Q，胜似阿Q

早在1930年，就有人想把阿Q正传改编成电影。

塑演阿Q的荧幕形象，是我国著名电影演员赵丹的夙愿，但不幸成了未竟之业。

当时，也有人写信专门征求过鲁迅的意见。鲁迅回信说：“《阿Q正传》实无改编为剧本和电影的要素，因为一上演台，将只剩了滑稽……中国此刻的‘明星’是无法表现的。”

然而，鲁迅认为的“无法表现”的阿Q，51年后，却被严顺开演活了。

鲁迅

诗人麦芒在他的四行体诗集里，就曾赞美过严顺开演的“阿Q”：

不是阿Q

胜似阿Q

脸上在笑

心里在哭……

但是，严顺开试镜阿Q却不顺利。他回忆说，“真比考状元还难！”

未试镜之前，严顺开刚好受到了上海芭蕾舞剧团的邀请，为排演芭蕾舞剧《阿Q正传》出谋划策。

严顺开也算是对阿Q比较熟悉的，他那时正在为鲁迅笔下的这个阿Q人物形象而琢磨。

范岑，当时主导电影《阿Q正传》的导演。他知道后，悄悄和副导演、摄影师、化妆师等人来到了剧场，观看了他的演出，对他的演技很满意。

不久，范岑和严顺开正式接触。二人就鲁迅先生的作品展开漫谈，严顺开侃侃而谈，对答如流，范岑大为高兴。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演小品、造型、试镜头、录像……好比“过五关、斩六将”。

严顺开坦言，被要求一遍又一遍地演小品、试拍，其实“蛮伤自尊”的，他本来也想放弃算了。

最后，试拍的第三、四批样片得到了上影厂的领导拍板：“看来，严顺开的可塑性很强。”

当得知自己被上影厂认可时，严顺开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但是，当严顺开要饰演阿Q的消息传出之后，很多人表示反对。

反对的理由跟当初报考上戏被刷时一样：“他丑，不上镜！”

所幸，导演范岑很坚持：“严顺开不演，我就不导了！”

终于，阿Q这个人物决定让严顺开饰演了。

当年44岁的严顺开憋足了一口气，发誓要拍出个模样来：“拍砸了，我对不起鲁迅！”

当时，有人劝严顺开不用那么拼命，只需要花费三分之一的功夫在主要镜头上就行。因为当时有一些远景也看不到人。但是，严顺开没有这样做，在六百多个镜头里，严顺开都尽心尽力地去做到最好。

鲁迅的小说《阿Q正传》自问世以来，人们对阿Q这个人物形象都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严顺开分享了他拍摄《阿Q正传》时的几个镜头，并让大家品味这个复杂的人物形象：

镜头一：一脚踢开

阿Q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给观众的第一印象很重要。

为此，导演范岑和严顺开反复琢磨和设计阿Q在荧幕上的第一次“亮相”。

最初，严顺开提出，让阿Q叼着个旱烟杆出场。导演说不行，阿Q是个农民，不能一上场，就给人一种“流气”的感觉。

他又提出让阿Q唱着“手持钢鞭将你打”出场，导演又说这个动作后面要用。

后来，阿Q的“精神胜利法”启发了严顺开。当他看到在绍兴水乡石桥头玩耍的小孩，以及在石板路上觅食的鸡时，他想：如果这时阿Q走过来会怎样呢？

阿Q是不怕孩子的，但也绝不会反抗阿Q的。在这种情况下，阿Q会认为自己“英雄得很”！

对！不妨让阿Q无缘无故地在小孩头上打几下，将几只挡道的公鸡一脚踢开。

严顺开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导演，导演思考了一下说：“行”！

拍摄完了之后，电影界的一位老前辈看到这个镜头之后，连连说，“好！阿Q踢鸡踢得好！这是生活的真实，又踢出了个阿Q！”

镜头二：走上刑场

阿Q被押往刑场，是电影《阿Q正传》的最后一场戏，也给阿Q这个人物的一生画上了一个句号。

这场戏的成败，颇为重要。能否让观众“脸上在笑，心里在哭”，就看这场戏了。

因此，导演对这场戏的要求是：“要让观众同情阿Q，引起观众的深思。”

一路上，阿Q戴着镣铐穿街过桥。在这段长长的路途中，阿Q看到了两旁围观的人山人海，也看到了他熟悉的吴妈。

这其中，既有近景，也有远景，还有特写镜头。

这时的阿Q，除了一些面部表情和动作之外，能说的台词只有一句：

“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为了这短短的十字台词，严顺开琢磨了好久。

他认为，阿Q不是什么绿林好汉，不是什么视死如归的革命者，更不是什么可歌可泣的英雄。

死到临头，阿Q只能是阿Q，他有一些害怕，他也要面子。他有一些冤屈，但又很愚昧，死到临头，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砍头，

这是一个灵魂在颤抖和抽泣中的呐喊。

所以，“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句台词，严顺开是从喉咙深处喊出来的。

当时，阿Q虽然想昂头倔强，装做好汉，但是他喊这句话却又嘶哑无力，苍白低沉。

电影上映后，很多人说他把阿Q演活了，甚至有人说：“严顺开才是中国电影真正的‘喜剧之王’！”

1982年，严顺开凭借《阿Q正传》获得了卓别林“金拐杖”奖，这是为了纪念喜剧大师卓别林而创办的奖项，地位相当于科学界的诺贝尔奖。

因此，严开顺也获得了“东方卓别林”的美誉。

三、一生敬业，落葬公园

严开顺一生敬业，德艺双馨，从不抢戏，不念错词。

严顺开的挚友江平回忆说，严顺开做事极其认真，除了拍电影，他还有更重要的工作——排舞台剧，他特别认真，从来不说错词、不给人添麻烦。

即使严开顺对整部戏剧已经烂熟于心，但也从来不抢别人的戏。他说，“抢戏是极为不道德的。”

严顺开平时也极为讨厌不认真演戏的人。对于那些不背台词，带着七八个助理，什么都用替身的演员嗤之以鼻。

严顺开为了演戏效果，经常自己上阵。

2009年，严顺开正值72岁高龄。

他出演了最后一部作品《我的丑爹》。当导演拿着剧本找到严顺开时，严顺开觉得剧本很打动人，因此决定，“拍！一定要拍！”

剧本在大连开拍。在拍摄的过程中，有一个镜头是要求严顺开跌跌撞撞地下海捡垃圾，还要绝望地往大海中央走去。

严顺开已经年老体衰，行动不便。大连的10月，海水甚至是冰凉的，但是严顺开还是亲自下水了。

他曾对媒体表示，自己平时连游泳池、河里都不敢去，更别说大海了。

可是这次为了拍戏，严顺开甚至不记得自己下了多少次海。

所幸剧组的导演也非常关心严顺开，每次下水，导演都会亲自下水试水温，还把水里的石头一一弄干净，以防严老摔着。

这让严顺开很感动，他心里想，“我咬牙都要干下去！”

但拍戏还是艰苦的，从早上八点一直开拍到晚上十二点。严顺开在拍戏的过程中又哭又笑，又蹦又跳，拍完之后手脚都发麻了。

严顺开坚持下来了，可回到上海后没多久就病倒了。

候诊时，严顺开脑梗突然中风，左边身体瘫痪了。所幸抢救及时，挽回了一命。

但从此，严顺开也不得不在医院安了家。

2009年，严顺开中风瘫痪之后，缠绵病榻长达八年之久。

严夫人透露，严顺开脑子是清醒的，但是语言表达较差。同时，他还有慢性支气管炎，心脏伴发疾病，肺部老是感染，血压也较高。

严顺开生病之后，剧团负责人和弟子经常去探望。弟子们给他过了八十大寿之后不久，严顺开便与世长辞了。

2017年10月16日，严顺开在上海去世，享年80岁。

10月30日，严老落葬上海福寿园人文纪念公园。严顺开的许多生前好友、同事、学生共计七十多人前来参加追悼会，送别严老。

在福寿园，严顺开的儿子严纳将父亲生前获得的“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学会奖”奖杯（又称“金凤凰奖”）捐赠给了福寿园人文纪念馆收藏。

严顺开的纪念碑也同时在福寿园揭开。纪念碑以舞台布幕为背景，上面是严老的浮雕肖像，这是他生前最经典的一张“笑”照。下方则是“金拐杖奖”奖杯的模型，这代表了严老一生最高成就的。

追悼大厅的中间，挂着严老的巨幅画像，他被永远定格在了笑得最灿烂的那一刻。

许多人整整齐齐地站在大厅内，默默致哀。所有人都身穿黑色或深色衣服，表情凝重，时不时有人低声抽泣，掩面落泪。

徒孙石峯现身追悼会现场，送了自己的太师公最后一程。在严顺开病重期间，徒孙石峯曾经多次前往医院探望。

生前好友龚学平前来为严老送最后一程。

翁虹不时擦拭眼泪，擤干哭鼻，现场表情凝重。她在严老生前曾经饰演过严老的“儿媳妇”。

头发斑白，拄着拐杖的李青，在众人的搀扶之下，来到了追悼会现场。他要为好友送上最后一程。

大厅两旁挂满了花圈挽联。下面是严老生前好友、徒弟、同事等送上的挽联：

爱徒周立波悼念致辞，“恩师严顺开一路走好，学生周立波夫妇敬挽！”

小翁双杰致上挽联，“沉痛悼念严顺开同志！”

李茂新致上挽联，“沉痛悼念严顺开同志！”

沈双华致上挽联，“沉痛悼念严顺开同志！”

前国务院总理朱镕基也追思这位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并送上悼念致辞：“沉痛悼念严顺开同志！”

大厅之外，还有许多老一辈观众，在得知严顺开同志逝世的消息之后，自发拿着严老的封面杂志，来到门口为严老送上最后一程。

小结

随着追悼会现场的嘉宾和亲属依次上前为严老鞠躬，送别严老最后一程。严顺开的喜剧之路就此画上了人生句号。

喜剧人生，笑在路上。演阿Q的演员走了，从此，天堂多了一些笑声！

参考文献

[1] 汪流主编. 中外影视大辞典[M]. 2001年版。

[4] 麦芒著. 麦芒四行体诗二百首[M]. 2000年版。

[5] 侯磊. 声色野记[M]. 2018年版。

[6] 刘润. 刘润文集[M]. 201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