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喆调离北京京剧院 眼神里是经历 骨血里是孩子气

台下的他，沉敛、谦和，将近不惑之年，眼神里满是生活经历给予的旷达和恬静；

台上的他，英武、潇洒，功法精妙、情感细腻，保留着演员本真的好奇和相信，让人在恍然中辨出他掩在剑眉长衫中的少年骨血。

北京京剧院的主演之一、京剧舞台上弥足珍贵的文武老生，杜喆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都是家、排练场、舞台的三点一线。这样的生活从孩提时代起已经持续二十余年年。听上去是有些枯燥，但在他看来，多年如一日地专注在自己热爱的表演上不失为最大的幸福。或许因为这种简朴的生活、知足的心态，生活中杜喆给人的感觉从不是霸道凌厉，而是温和敦厚。

可一旦到了舞台上，在九龙口一亮相，这个生活中恬淡如水的老实人，就成了各个演义传说里文韬武略的英雄豪杰，就成了聚光灯下“行走的荷尔蒙”。杜喆其实很像他的拿手好戏《野猪林》里的林冲，沉默、隐忍，但又蕴藏着巨大的爆发力。游走在老生的儒雅、武生的凌厉中，外形俊朗的他甚至还有些许小生的温润，形成了台上“杜喆式”的阳光、潇洒。

从票房小戏迷到戏校拼命三郎

小时候的杜喆常和爷爷一起参加票社的活动，在胡琴和锣鼓声中渐渐对京剧萌生了兴趣，票社的老师们也都非常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男孩。在几位专业从事京剧的老师的鼓励下报考了天津市戏曲学校。

起初杜喆学的是老生，四年级时，杜喆就遭遇了学戏男孩“生死攸关”的大坎儿——倒仓。“那时候没有嗓子了，没有音高了，调门够不上了，没办法唱老生了。学校分配我去跑龙套、扔出手，我不干。”杜喆说，“我提出来，我要改武生。”

杜喆从小崇拜的偶像就是文武全才的李少春先生，或许是偶像的感召，或许是怀着一颗“我就要站在舞台中央”的韧劲儿，14岁的杜喆开始正式从老生行当改到武生，他要补上同届武生同学四年的苦功，还要加紧嗓音的恢复和训练，其中的苦不言而喻，可杜喆乐在其中。“那时候练功真的很苦，腰疼腿疼胳膊疼，走各种技巧走得眩晕呕吐，身上受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心里感到辛苦、难受也只是在伤病时，大多数时间还是乐在其中，尤其当老表扬、同学们赞许时，会很有成就感。”

差点改行当了兽医

1995年毕业后，杜喆进入天津京剧院。那时演艺市场的大环境给予京剧的实在有限，和杜喆一样从环境相对简单的戏校毕业只工作了几年的年轻人们，看见了社会上形形色色的机会、诱惑，也触及了生活给予的重压。

是继续留在舞台上，还是另谋出路？何去何从，困扰着当时的杜喆。“这么多年来，我觉得最痛苦、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就是2001年前后。那时天津的京剧市场大环境也不是很好，演出很少，收入也很低，于是我萌生了该行的念头。我连改什么都想好了，我要当兽医。”杜喆顿了一下，哈哈一笑：“我一直都很喜欢各种小动物，所以觉得要是不干演员了去当个兽医，每天给小狗儿小猫儿打个针吊个水的也挺好。”

就在一只脚已经快踏出京剧舞台时，杜喆遇见了恩师王平。“王平老师是从困苦的年代过来的，他说自己也有过类似的想法，但是还是坚持下来了。”

那时正是《华子良》一戏的排练时期，王平老师还没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声望，但他对待艺术的执着、练功排戏的坚持和在舞台上的魅力让杜喆深深叹服。“深聊之后，王平老师跟我说：咱们定一个短期目标，你先把两边都兼顾着，一年之后，你要是还是坚定地想改行，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从那之后，每天王平老师来京剧院练功时，必问杜喆在不在。如果在，王平老师就会叫杜喆和自己一起练功，然后给杜喆说戏。就这样，杜喆跟着王平老师学了《秦琼观阵》、《八大锤》等四五出戏，王平老师还帮着杜喆整理了《闹天宫》、《上天台》等几处文武并重的戏。

一年的时间很快过去，杜喆渐渐放弃了改行的念头，重又专注在自己的京剧艺术上。“连老师都还在坚持，我有什么不能的呢？”杜喆说，“年轻人都有过迷茫、颓唐、叛逆的时期。不过我很幸运的是在我最动摇的时候，王平老师把我拉了回来，到今天我和王平老师的关系依旧很好”

对自己永不“满意”

杜喆身上最闪亮的标签是文武老生。

文武老生其实是一个非正式的老生行当，说的是那些唱功做功俱佳、文戏武戏都擅长的演员。早年间，能演箭衣戏、靠把戏的老生演员就能叫文武老生，而近几十年来，文武老生一词则在绝大多数的语境里用以描述李少春先生及其“李派”传人的艺术风格。“李派”戏都兼具高难长段的唱和精彩繁复的武，同时人物自身还背负曲折的背景、要抒发浓重的情感。能演好这些戏的演员，不仅具有过硬的基本功，过人的天赋，还要有细腻精巧的塑造人物的能力。

毫无疑问，杜喆是当今青年演员中文武老生的领军，而他自己却总觉得离心中的目标太远太远。“成为文武老生条件都不能说是严格，而是苛刻。真正意义上的文武老生，应该是‘文’的可以比肩老生，‘武’的不输武生。和前辈相比看，我们的经历积累都太少了。”人总在自己真心热爱的事物面前变得谦卑，为了它，会低下头，拼命苦索自己有什么不足。

对艺术，杜喆从不满足，对自己的表演永远吹毛求疵。“我希望自己在台上的状态是尽可能完美的。我们这个行业没有任何捷径，就一个字，练。我们不仅要和老生一样吊嗓子，研究表演，也要和武生一样练基本功，刀枪剑戟、摸爬滚打，要练的项目非常多也非常杂。”

在对表演综合性要求更高的新戏创排中，文武老生更是占有绝对的优势。很难用“帅”或“不帅”来简单定义杜喆。进入戏中，他会把一切外在的标识隐没在一个个角色中，他的“帅度”成了表演中的一个变项，根据剧情需要调节，游刃有余于各种风格的剧目之中。

杜喆参与创排了剧院的多部新编戏，还被借调到各地京剧院进行新戏创作。“我很享受新戏创排的过程，对于传统老戏我们更多的是要去学习、去传承，而当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角色时，我就可以把自己的舞台积累和感悟放进这个人物塑造里。作为演员，我乐于去挑战各种各样的角色，创作的过程是非常幸福的。演到和自己性格相仿的角色会事半功倍，演到和自己反差比较大的角色就充满了颠覆和挑战的乐趣。”

白景琦，挑战也是突破

<杜喆 于 京剧版《大宅门》剧本围读会>

自《大宅门》将改编成京剧的消息发出，就有很多戏迷在网络上猜测白景琦会是谁来扮演。事实上，表演上几无短板的杜喆始终是白景琦一角的首选。

“刚开始知道自己有可能演白景琦的时候，非常兴奋，但是当真正定角色的时候，心里又开始忐忑起来，”杜喆说，“我们戏曲舞台上的角色大多正邪分明，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坏到底。在我自己这儿，是饰演正面英雄人物占多数。可白景琦偏偏就是一个亦正亦邪的人物。他有强烈的正义感，一身武艺、有勇有谋，同时他一身反骨，外号‘活土匪’，用现在的话说叫‘不按套路出牌’，但是他的坏劲儿又是那么招人喜欢。这个度很难把握。”

< 京剧版《大宅门》排练现场>

排练进行了两周多的时间，作为第一主演，杜喆每天泡在排练厅里。“我特别喜欢我们京剧版《大宅门》剧组，是我接触过自由创作的剧组中最好玩、最愉快、最和谐、最有创作氛围的一个剧组。其实，咱们6月17、18首演，创作时间很紧，所以春节后排练日程也很紧，但是咱们的创作氛围很放松，而且能感觉到我们是协同配合、群策群力的，这个是我之前参加的这么多剧组中很少见的。然后咱们的导演们、幕后主创们、对手演员们大家都很投入，在排练场上大家都很默契，在关键的节骨眼都能给对手启发和刺激，我们总能碰出不同的火花。”杜喆谈起每天的排练，眼睛里迸出异常闪亮的光彩。“我自己现在的创作状态很好，我觉得剧组的大家状态也都很好，所以我也能很快抛却所有顾虑，放松下来，全情投入其中。”

< 排练现场，杜喆和窦晓璇，与临时的道具娃娃合影>

现在，对全剧已经基本熟稔的杜喆越来越能找到角色的感觉，排练厅里已初现“七爷”潇洒不羁的风采。“原来，无论是看剧本，还是看影视剧里宝国老师的演绎，对白景琦已经有一个概念化的设想。现在全剧基本构架心里已经有数了，现在我在思索，如何让这个人物能深入我的骨髓，让我在展现这个人物的特点时，不是刻意体现而是自发流露出来。”

大到人物整体把握，小到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件戏服的样式颜色，杜喆都没有丝毫得过且过的凑活。说起白景琦时，他时而慷慨陈词，时而独自沉吟；眼神时而凌如利刃乍出，时而柔和如一潭静水，没落在帽檐下、镜片后，认真而有些自苛地分析起一段本属于白景琦、而现在也属于他的人生来。

< 杜喆于京剧版《大宅门》排练现场>

Q & A

1、自己最满意的一出戏是？

2、作为演员，最大的幸福感来自哪里？

那肯定是获得观众们的认可的时候。一段表演结束之后，能获得观众们由衷的叫好声和掌声，还有谢幕的时候观众们的掌声一响起来，就是最幸福最满足的时刻了。

3、京剧的表演很特殊，有程式有演唱，现在的观众可能还期待一些影视里体验式的表演，你在表演时是如何体验角色的？

体验是必要的，演好一个角色肯定首先需要体验，需要内心的感悟。但是京剧表演是外化的，夸张的，这个过程我觉得比体验更重要。剧场表演和影视表演不同，观众是看不清台上细微的表情的，必须通过外化和夸张。

有过偏向虎山行的执拗，有过山重水复时的动摇。“随着阅历、经验不断增长，才慢慢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感悟之后，所有的积淀都可以体现在我的表演和艺术上。”杜喆远离舞台时往往是默如静水，他静静地体悟着自己的艺术，静静地积蓄着在舞台上爆发的能量。外表沉敛的人内心总会会比外向的人更加丰富；而内心丰富的演员，才会在聚光灯下焕发出超人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