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玲玉养女唐珍丽现况 魂归碧落无语寄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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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片于1991年获得第28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奖、最佳摄影奖和评委会特别奖；

第42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最佳影片(提名)、银熊奖最佳女演员奖；

1993年获得第12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主角、最佳摄影等多项大奖。

1935年3月8日，原本要在上海著名女校做“新时代 新女性”演讲的阮玲玉，留下遗书慨叹“人言可畏，人言可畏”， 喝下30片安定，于家中自杀身亡。

影片导演关锦鹏问阮玲玉的扮演者张曼玉：“她在去世半个多世纪之后（1991年），还有人记得她。你呢，你也希望如此吗？”张曼玉说，“有没有人记得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有人记得我，我希望和她不同……”

她可以没有辉煌灿烂，甚至无需有人记得，但她要自己不会被人言击垮，不会被命运击垮，不会被自己击垮。

阮玲玉幼年丧父，母亲在上海一家张姓的大户人家做女佣。

寄人篱下、出身低微成为她一生都难以走出的阴影。

十五岁，她情窦初开，如同带着朝露的花蕾，含苞待放；他家境富足情意绵绵，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即使她是他家女佣的女儿。

她骑在他最心爱的骏马上，他手里牵着缰绳，边走边回头望着她。

阳光照耀在他的脸上，那么美，那么明亮，和脆弱。

张达民生来就是，华丽鱼缸里娇贵、漂亮的热带鱼；是必须攀附缠绕才能活着的藤蔓；是永远只能匍匐前行的软体动物。

他没有牵着她的手一起向前的力量，更没有担负起一个家庭的勇气；甚至，他都没有力气独自支撑自己的人生。

她，从骑在马上望着他的那一刻，就隐隐约约预感到了这一切。

可是谁，又能抵挡得了？

锦衣玉食的四少爷，为了她，大义凛然不惜与富贵家庭决裂，与她携手双宿双飞。只是这公子佳人、王子与灰姑娘的桥段，不能像小说电影里来一句“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就戛然而止。

时间带来一切，时间腐蚀一切，时间也带走一切。

很快，他们就花光了张达民分得的不多的家产，随着他家道中落，也无人再能周济他们，只有甜蜜爱情的生活，光景一日不如一日。

金风玉露只能锦上添花，却不能为柴米油盐的日子雪中送炭。

她还是那个阿阮，却不再是他的阿阮。

他像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些什么，那些旧时光里的美好，哪怕只有影子也行。

于是赌博，越赌越大，赌输了，就朝阮玲玉要钱；找舞女，一个又一个，甚至常常当着阿阮的面搂在一起跳舞。他知道这样只能加速阿阮的离开，但他没法改变自己，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腐烂、发臭，让所有人掩鼻绕道而走，却无能为力。也许，要她的钱，看她吃醋嫉妒，这是最后能感受到的，她和他的一点点关联吧。

唐季姗将粗大的雪茄烟熟稔地夹在两指之间，轻轻吐出一口烟雾，烟雾缭绕迷蒙，遮住他深不可测的双眼。此刻这双眼睛正一动不动注视着舞池里的阮玲玉。她在快乐地舞动着，像一株随波飘动的丰腴的水草，轻盈、柔媚；又像是一簇跳动的灼人的火焰，旁若无人地燃烧着，毫不在意是不是把周遭的一切也点燃。

张织云看着唐季珊，看着他，看着那个她，就像十年前看着自己。他坐在她身边，魂魄却已经被吸到了千山万水之外。

他们近在咫尺，他们远隔天涯。

他，唐季珊，是东南亚富甲一方的商业巨贾；她，张织云，是红极一时、万众瞩目的电影皇后。他们在一起，珠联璧合、鲜花着锦，那可真是一段好日子啊！

好到她以为自己拥有了全世界，好到她以为这烈火烹油的美景就是人生的常态。

他朝她深情款款走来，她看不到，或者假装看不到，他在来时的路上，遗落了多少始乱终弃，遗落了多少残花败柳和恩断义绝。

现在，她知道原来她也有这一天。

也许，她从最开始，等的就是这一天。

面对唐季珊的追求，阮玲玉曾经试图拒绝，与其说拒绝，不如说是在等一个名正言顺的解释。这解释，唐季珊久经情场当然有备而来。

真是滴水不漏又破绽百出的说辞。

但是她听不出来，又或许，她根本不愿意听出来。她心存侥幸，眼前的男人，他黑色的眼睛里，看起来，只映着她一个人的影子。

海誓山盟，许下的再是三生三世，期望的再是地久天长，剖肝沥胆表白的，到底也只能是当时当下的心意。

人的心山高路远，水深海阔，要改变，也就是朝夕之间而已。

这条路，究竟通向哪里，究竟能走多久，女人不知道；男人，也不知道。

张达民坐到阮玲玉身旁，半拥着她，试着想像从前那样吻她。她一闪就躲开了，她说，“不要嘛！”他紧紧盯着她，她眼眸低垂，虽然转瞬即逝，冷淡和抗拒却还是泄露出来。

他讪讪走到镜子旁，看着镜子里油头粉面的漂亮男人，眼眶微微发红，竟浮起了隐约的泪光。这让他感到羞耻，于是轻轻朝镜子上呵一口白色的雾气，仿佛下意识要遮挡住什么似的，说，其实我也没什么兴趣！

阮玲玉望着他，一笑，淡淡翘起的嘴角，划出了一道好看而黯然的弧线。这道弧线里，藏着一个母亲对一个失意孩子的包容与心疼；也藏着，一个女人对一个不再爱的男人的轻蔑和舍弃。

唐季姗抛弃了张织云、热烈追求阿阮的事情，现在整个上海滩尽人皆知。他不想听不想看，他用更加堕落黑暗的放纵来掩耳盗铃。

如今，阿阮就用这一笑，撕掉了他们之间最后的伪装。

彻底决裂的时刻终于到来。她为了唐季姗，为了另一个男人，要断然与他分开。

被抛弃的耻辱和失去的疼痛，让他一定要做些什么，不能便宜这对狗男女。

他奇怪自己还会有羞耻的感觉。

他同意分手，条件是阮玲玉每月需给他300元生活费。

他破罐破摔，他羞辱自己，更是要羞辱阿阮。

你看，这就是你曾经倾心爱过的男人，如此可怜，如此……不堪。

唐季珊替阮玲玉解决了一切，送给她一套别墅洋房，把她母亲和养女一起接来同住。

对母亲，尊敬有加，对小玉，视如己出。

喜欢的时候，是真喜欢。

暖色的壁纸，像是阳光的碎片洒在上面，此刻她的心，也是洒满阳光的吧。

张织云给阮玲玉写来一封信，她对她说，“今天的我，就是明天的你，他不是一个好男人……”

这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衷心提醒，也是一个旧爱对一个新欢的恶毒诅咒。

她看了来信，一笑了之。

她笑张织云真是失心疯，这么明显的嫉妒和挑唆，以为她会看不出来，怎么会轻易就上她的当。她正处在幸福的巅峰，满心都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轻蔑和嘲笑。

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由古至今，天天月月年年，都在上演这个戏码，从不间断。

只是张达民，却成为阮玲玉的一个沼泽和挥之不去的噩梦。他从当年那个多情温柔的王子，变成了如今跳到她脚背上，甩也甩不掉的癞蛤蟆。

无休止的敲诈勒索威胁，让阮玲玉身心俱疲。

他没有力量去爱她，更没有勇气离开她，看她抛弃他和别人幸福。他能做的，就只有用下三滥的手段去纠缠折磨她，也折磨他自己。

最后，不胜其扰的阮玲玉断然拒绝再给他任何钱财，他便一纸诉状将阮玲玉告上法庭，罪名是曾经偷窃他家里的财物，并分给唐季珊。

一时间舆论大哗。

流言蜚语和满满的恶意，如同汹涌澎湃的海浪排山倒海一般向她袭来。她浑身湿透、伤痕累累，她步履蹒跚、奄奄一息。

此时，唐季珊因为受到官司的连累，对阮玲玉的态度也急转直下，和她经常激烈地争吵、动手，移情别恋。

这对阮玲玉是致命打击。

她是女佣的女儿，从小寄人篱下、受尽歧视和委屈，却在牡蛎和沙砾疼痛杂糅之后成为一颗夺目的白珍珠，遭人觊觎、美丽易碎。

她有美貌、才华、如日中天的事业，她的灵魂却仍然柔弱无依。她像一只寄居蟹，无论自己拥有多么坚硬强壮的螯，都必须住进有男人关注和爱的外壳里，男人的感情是阳光、雨露，是食物和水，是她存续生命的根本，没有这些，她就失去了坐标和方向，就失去了自己。

即将到来的开庭审理必将会把她想要掩藏的过去连根拔起，唐季珊对她的冷漠和新的风流韵事，所有这一切，像一个巨大的刮着彻骨寒风的黑洞，一步一步朝她逼近，就要吞噬她，吞噬一切。

她好害怕，好害怕。她想到了死。

原来，人活着，有时候会忽然发现，死亡竟然是命运的一种馈赠和最后的救赎。

原来，一切都可以平静安宁下来，一切都可以如此简单。

自杀当天，她和唐季珊一起盛装参加了朋友的生日宴会。

宴会上，她一反常态，谈笑风生、左右逢源，端着酒杯，与在座的，每一位曾经一起工作过的男性朋友贴面亲吻，与每一位女性朋友碰杯痛饮。大家都觉得她是有些醉了。

直到最后，那个噩耗传来，他们才明白，这是她在和他们做最后的诀别。那灿烂明媚的笑容，光明磊落的亲吻，闪亮到要燃烧起来的双眸，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眷恋和告别。

阮玲玉突如其来的死亡，给了张达民沉重的打击。他撤掉了所有关于阿阮的诉状，并且，终身保守了阿阮是女佣的女儿这一秘密。

他没有想害死她，他只是不甘心。为了她，他众叛亲离，气死了父亲，被剥夺了大部分的遗产继承权，她却离开他，弃之如敝屣。

那么大家都不要好过。

现在，阿阮死了，他，也死了。

电影里，他沿着细细的冰冷的铁轨，架着两只胳膊，像一个稻草人，孤孤单单、歪歪扭扭地向前走，就像是他一路走来的人生。

他从来都是一个孩子，曾经和阿阮相爱的张达民，到后来无赖的张达民，再到最后把她逼上绝路的张达民。他觉得冷觉得饿觉得痛，他就要哭要闹要踢要打，而阿阮，就是那个能让他任意撒泼打滚撒娇任性的人。

五年之后，张达民死于肺病，在穷困潦倒、郁郁寡欢中走完了自己悲哀的一生。

这场悲剧中的另一个男人唐季珊，他是第一个发现阮玲玉服毒并看到其遗书的人，里面对他有诸多指责和恨，这让他无比恐惧，预感到大难临头。一旦这封遗书公之于众，他必被千夫所指、身败名裂。所以他匆忙让他的新情妇模仿阮玲玉笔记重新伪造了一封遗书，可事情很快败露。

他从此也背上了害死阮玲玉的十字架，命运急转直下，最后落得在街头卖香烟、茶叶为生。

但他始终遵照阿阮的遗嘱，供养她的母亲和养女。阮玲玉的母亲解放后住进了亲戚家，唐季珊依然每月从台湾经过香港辗转寄钱，从不间断，直到1962年阮母病逝，享年82岁。

阮玲玉的养女小玉，学名唐珍丽，由唐季珊抚养到中学毕业。唐珍丽后来赴越南西贡定居，1947年，嫁给曾在比利时国立大学经济系毕业的西贡银行的总经理俞鄂斌，婚后生活幸福。

唐季珊，他并非一个坏人，他只是个普通人，至多，一个有钱的普通人，而已。拥有了她，觉得不过如此，很快又见到别的美好的东西或者女人，由不得又想去拥有。

流连花丛、蜂飞蝶舞，何其潇洒，也何其不幸。

金钱和权利是他手中的法宝，让他和她们，有了一种天下无敌、无所不能的错觉。

但是，在命运真正的难题来临时，表面镀的那层金身、散发的那片光芒，便灰飞湮灭，是钢筋铁骨还是肉身凡胎还是泥雕土塑，就纷纷现了原形。

那个能驾着七色祥云风雨无阻千里迢迢刀山火海为你而来的，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即使这世间真的有大圣，你未必就是他看中的紫霞仙子。

当你不满一个男人为什么不能像郭靖对黄蓉、罗切斯特对简爱、梁山伯对祝英台一样来对你的时候，也许只是因为，你不是黄蓉、简爱和祝英台。

你的伤心和怨恨，不过是你没有勇气承认和面对这个罢了。

影片的最后，关锦鹏让张曼玉屏息十几秒，给她一个静止不动的死亡的长镜头，然后，他清晰地喊“停！”，然后，张曼玉轻轻抬起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我觉得，我们所有人，所有在看这部电影的人，此时此刻，都跟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阮玲玉，不是第一个这样死去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是，关锦鹏让张曼玉死去，又重新活过来，却让我们莫名有了一种希望，就是，也许，阮玲玉是一个旧的结束，也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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